第十二回 语带滑稽吾是戏 弊清...（2/2）
康熙笑道：“妙极，妙极！我这反手一掌，叫作‘孤云出岫’，没想到你化作剑法，一击乐成。”康熙练了武功之后，只与韦小宝假打，总不及真的跟敌人性命相拚那么过瘾，现在听到韦小宝手刃敌人，所用招数全是从自己这里学去的，自是兴高采烈，心想若是自己脱手，定比韦小宝更精采十倍，说道：“这些刺客胆子不小，武功却也稀松寻常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皇上，刺客的武功倒也不怎么差劲。咱们宫里的侍卫，就有好几个伤在他们手里。总算小桂子命大，曾伺候皇上练了这么久武功，偷得了你的三招两式。否则的话，皇上，你今儿可得下道圣旨，抚恤殉职忠臣小太监小桂子纹银一千两。”
康熙笑道：“一千两那里够？至少是一万两。”两人同时哈哈大笑。
康熙道：“小桂子，你可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？”韦小宝道：“我就是不知道。皇上明确他们武功家数，多数早推测了。”康熙道：“原来还不能拿得稳，你适才这一比划，又多了一层证明。”双手一拍，付托在上书房侍候的太监：“传索额图、多隆二人进来。”
那两人本在书房外期待，一听天子传呼，便进来叩头。
多隆是满洲正白旗的军官，进关之时曾立下不少战功，武功也甚了得，但一直受鳌拜的倾轧，在政界中很不自得，最近鳌拜倒了下来，才给康熙提升为御前侍卫总管，掌管乾清门、中和殿、太和殿各处宿卫。领内侍卫大臣共有六人，正黄、正白、镶黄三旗每旗两人，其中真正有实权的，只有掌管宫中宿卫的御前侍卫正副总管。多隆新任要职，宫里突然泛起刺客，已一晚没睡，心下惴惴，不知天子与皇太后是否会怪罪。
康熙见他双眼都是红丝，问道：“拎到的刺客都审明晰没有？”多隆道：“回皇上：拎到的活口叛贼共有三人，仆从划分审问，早先他们抵死不说，厥后熬刑不外，这才招认，果真……果真是平西王……平西王吴三桂的手下。”康熙点颔首，“嗯”了一声。多隆又道：“叛贼遗下的武器，上面刻得有‘平西王府’的字样。格毙了的叛贼所穿亵服，也都有平西王的标志。昨晚入宫来侵扰的叛贼，证据确凿，用是吴三桂的手下。就算不是吴三桂所派，他……他也脱不了关连。”
康熙问索额图：“你也查过了？”索额图道：“叛贼的武器、亵服，仆从都考核过了，多总管所录的叛贼口供，确是如此招认。”康熙道：“那些武器、亵服，拿来给我瞧瞧。”
多隆应道：“是。”他知道天子年岁虽小，却十分精明，这件事又关连重大，早就将诸种证物包妥命手下亲信侍卫捧着在上书房外期待，当下出去拿了进来，解开肩负，放在案上，连忙退了几步。清朝以百战而得天下，开国诸帝均通武功，原是不避兵刃，但在书房之中，臣子在天子眼前露兴兵刃，究竟是颇为隐讳之事。多隆小心审慎，先行退开。
康熙走已往拿起刀剑审视，见一把单刀的柄上刻着“大明山海关总兵府”的字样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欲盖弥彰，虽然差池，但弄巧成绌，居心弄鬼做得过了火，却也引人生疑。”向索额图道：“吴三桂如果派人来宫中行刺犯上，自然是深谋远虑，企图周详，什么刀剑不能用，干么要携带刻了字的武器，怎会想不到这些刀剑会失落宫中？”
索额图道：“是，是，对上明见，仆从拜服之至。”
康熙转头问韦小宝：“小桂子，你所杀的那名叛贼，使了什么招数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他使了一招‘横扫千军’，又使一招‘高山流水’。”康熙问多隆：“那是什么功夫？”多隆虽是满洲贵臣，于各家各派武功倒也所知甚博~，这“横扫千军”与“高山流水”两招，又不是生僻的招数，答道：“回皇上：“那似乎是云南前明沐王府的武功。”
康熙双手一拍，说道：“不错，不错。多隆，你的见闻倒也广博。”
多隆登感受宠若惊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，跪下叩头，道：“谢皇上赞美。”
康熙道：“你们仔细想想，吴三桂倘若派人入宫行刺，决不会拣着他儿子正在北京的时候。刺客什么日子都好来，岂非定要拣着他儿子来朝见的当口？这是可疑者之一。吴三桂善于用兵，服务周密，派这些叛贼进宫做事，人数既少，武功也不甚高，明知难以乐成，有什么用处？这跟吴三桂的性格不合，这是可疑者之二。再说，就算他派人刺死了我，于他又有什么利益，岂非他想起兵造反吗？他如要造反，干么派他儿子到北京来，岂不是居心将儿子送来给我们杀头？这是可疑者之三。”
韦小宝先前听方怡说到陷害吴三桂的战略，以为大是奇策，现在经康熙一加分剖，登觉随处露着破绽，禁不住佩服之极，连连颔首。
索额图道：“皇上圣明，所见非仆从们所及。”
康熙道：“你们再想想，倘若刺客不是吴三桂所派，却携带了平西王府的武器，那有什么用意？自然想陷害他了。吴三桂帮我大清打平天下，劳绩甚大恨他忌他的人着实不少。到底这批叛贼是由何人指使，须得好好再加审问。”
索额图和多隆齐声称是。多隆道：“皇上圣明。若不是后上详加指点启发，仆从们浑浑噩噩的上了当，难免冤枉了好人。”康熙道：“冤枉了好人吗？嘿嘿！”
索额图和多隆见天子不再付托什么，便叩头辞出。
康熙道：“小桂子，那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这两招，你猜我怎么知道的？”韦小宝心中怦怦跳了两下，说道：“我正在希奇，皇上怎么知道？”康熙道：“今日一早，我已传了许多侍卫来，问他们昨晚与刺客格斗的情形，一查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，有好几招竟是前明沐家的。你想，沐家原来世镇云南，我大清龙兴之后，将云南封了给吴三桂，沐家岂有不着恼的？况且沐家最后一个黔国公沐天波，即是死在吴三桂手下。我叫人将沐家最厉害的招数演将出来，其中便有这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两招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皇上上认真臆则屡中。”不禁担忧：“我屋里藏着沐家的两个女子，不知他知不知道？”
康熙笑问：“小桂子，你想不想蓬勃？”韦小宝听到“蓬勃”两字，登时精神一振，忧心尽去，笑嘻嘻的道：“皇上不叫我发，我不敢发。皇上叫我蓬勃，小桂子可不敢不发。”康熙笑道：“好，我叫你蓬勃！你将这些刀剑，从刺客身上剥下的亵服、刺客的口供，都拿去交给一小我私家，就有大大一笔财好发。”韦小宝一怔，登时省悟，叫道：“吴应熊！”康熙笑道：“你很智慧，这就去~罢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吴应熊这小子，这一次运道真高，他全家性命，都是皇上给赏的。”康熙道：“你跟他去说什么？”韦小宝道：“我说：姓吴的，咱们皇上明见万里，你爷儿俩在云南干什么事，皇上没一件不知道。你们不造反，皇上清清楚楚，若是，嘿嘿，有什么三心两意，两面三刀，皇上一样的显着确白。他妈的，你爷儿俩照旧给我乖乖的罢！”
康熙哈哈大笑，说道：“你人挺灵巧，就是不念书，说出话来粗里粗气，倒也合我的意思。‘他妈的，你爷儿俩给我乖乖的罢’，哈哈，哈哈！”
韦小宝听得天子居然学会了一句“他妈的”，不禁心花怒放，哈哈大笑，捧了刀剑等物走出书房，回到自己屋中。
他刚要开锁，突然间背上一阵剧痛，心头烦恶，便欲吐逆，委曲开锁进房，坐在椅上，不住喘息。
沐剑屏道：“你……你身子不舒服么？”韦小宝道：“见了你的羞花闭月之貌，身子就舒服了。”沐剑屏笑道：“我师姊才是羞花闭月之貌，我脸上有只小乌龟，丑也丑死了。”
韦小宝听她说笑，心情立时转侍，笑道：“你脸上怎么会有只小乌龟？啊，我知道啦，好妹子，你面庞儿又光又滑，又白又亮，便如是一面镜子，因此会有一只小乌龟。”沐剑屏不解，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你跟谁睡在一起？你的面庞象是一面镜子，照出了那人的相貌，脸上自然就有只小乌龟了。”方怡道：“呸，你自己过来瞧瞧，小郡主脸上才有只小乌龟。”韦小宝道：“我如过来瞧瞧，好妹子脸上便泛起一个又漂亮、又神气的大老爷。”方沐二人都笑了起来。方怡笑道：“小乌龟大老爷，那是什么大老爷？”
三人低笑了一阵。方怡道：“喂，咱们怎么逃出宫去，你得给想个法子。”
韦小宝这些日子来随处受人奉承，但一回到自己屋里，便感十分孤寂无聊，突然有方沐两个年轻女人相陪，虽然每一刻都有给人撞见的危险，可实在不舍得她们就此离去，说道：“这可得逐步想法子。你们身上有伤，只要踏出这房门一步，立时便给人拿了。”
方怡轻轻叹了口吻，问道：“我们昨晚进宫来的同伴，不知有几人死了，几人给拿了？遭难的人叫什么名字，你可知道么？”韦小宝摇头道：“不知道。你既然体贴，我可以给你去探询探询。”方怡低声道：“多谢你啦。”
韦小宝自从和她相逢以来，从示听她说话如此客套，心下略感惊讶。
沐剑屏道：“尤其要问问，有一个姓刘的，可平安脱险了没有。”韦小宝问道：“姓刘的？刘什么名字？”沐剑屏道：“那是我们刘师哥。叫作刘一舟。他……他是我师姊的心上人，那可……那可……”突然嗤的一声笑，原来方怡在她肢窝中呵痒，不话她说下去。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，道：“刘一舟，嗯~，这……这可不妙。”方怡情不自禁，忙问“怎么啦？”韦小宝道：“那不是一个身材高高，面目白白，约莫二十几岁的漂亮年轻人？这人武功可着实了得，是不是？他自然并不知道刘一舟是何等样人，但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，谅必是个漂亮的年轻人，既是她们师哥，说他武功很高也不会错。
果真沐剑屏道：“对了，对了，就是他。方师姊说，昨晚她受伤之时，见到刘师哥给三名侍卫打垮了，一名侍卫按住了他，多数是给擒住了。不知现今怎样？”
韦小宝叹道：“唉，这位刘师傅，原来是方女人的心上人……”不住摇头叹气。
方怡满脸忧色，问道：“桂年迈，那刘……刘师哥怎样了？”
韦小宝心想：“臭小娘，跟我说话时一直没好声气，提到了你刘师哥，却叫我桂年迈起来。我且吓她一吓。”又长叹一声，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惋惜，惋惜！”
方怡惊问：“怎么啦？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受了伤，照旧……照旧死了？”
韦小宝哈哈大笑，说道：“什么刘一舟、刘两屁，老子从来没见过。他是死了活了，我怎么知道？你叫我三声‘好老公’，我就给你查查去。”
方怡先前见他摇头叹气，连称“惋惜”，只道刘一舟定然凶多吉少，突然听他这么说，心下大喜，啐道：“说话没半点正经，到底那一句话是真，那一句话是假？”
韦小宝道：“这个刘一舟倘若落在我手里，哼哼，我先绑住了他，狠狠拷打他一顿，打得他屁股酿成四爿，问他用什么甜言甜言，骗取了我妻子的芳心。然后我提起刀子，一刀砍将下去，这么擦的一声……”沐剑屏道：“你杀了他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不是！我割了他的卵蛋，叫他酿成个太监。”沐剑屏不懂他说些什么。方怡却是明确的，满脸飞红，骂道：“小滑头，就爱乱说八道！”韦小宝道：“你那刘师哥多数已给擒住了，要不要他做太监，我桂公公说出话来，倒有不少人肯听。方女人，你求我不求？”
方怡脸上又是一阵红晕，嗫嚅不语。沐剑屏障道：“桂年迈，你肯帮人，用不到人家开言相求，那才是侠义英雄。”韦小宝摇手道：“差池，差池！我就最爱听人家求我。越是‘好老公、亲老公’的叫得亲热，我给人家办起来来越有精神。”
方怡迟疑片晌，道：“桂年迈，好年迈，我求你啦。”韦小宝板起了脸，道：“要叫老公！”沐剑屏道：“你这话差池了。我师姊未来是要嫁刘师哥的，刘师哥才是她老公，她怎么肯叫你老公？”韦小宝道：“不行，她嫁刘一舟，老子要喝醋，大大的喝醋。”沐剑屏道：“刘师哥人是很好的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他越好，我越喝醋，越喝越多。啊哟，酸死了，酸死了！喝得醋太多，哈哈，哈哈！”大笑声中，捧了谁人包裹，走出屋去，反锁了屋门，带了四名随从太监，骑马去西长安街吴应熊在北京的寓所。
他在马背之上，不住右手虚击，呼叫：“梆梆梆，梆梆梆！”从随从都不明其意，又怎想获得，桂公公这次是奉圣旨去蓬勃，自然要将云南竹杠“梆梆梆”的敲得直响。
吴应熊听说钦使到来，忙出来叩头迎接，将韦小宝接进大厅。
韦小宝道：“皇上付托我，拿点工具来给你瞧瞧。小王爷，你胆子大不大？”吴应熊道：“卑职的胆子是最小的，受不起惊吓。”韦小宝一怔，笑道：“你受不起惊吓？干起事来，可斗胆的很哪！”吴应熊道：“公公的意思，卑职不大明确，还请昭示。”昨晚在康亲王府中，他自称“在下”，今日韦小宝用奉旨而来，眼见他趾高气扬，隐隐以为势头欠好，连声自称“卑职”。韦小宝道：“昨晚你一共派了几多刺客进宫去？皇上叫我来问问。”
昨晚宫里闹刺客，吴应熊已听到了些消息，突然听得韦小宝这么问，这一惊非同小可，连忙双膝跪倒，向着天进连连叩头，说道：“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，微臣父子就是做牛做马，也酬金不了皇上的膏泽。几天臣吴三桂、吴应熊父子甘为皇上效死，决无贰心。”
韦小宝笑道：“起来，起来，逐步叩头不迟。小王爷，我给你瞧些物事。”说着解开肩负，摊在桌上。
吴应熊站起身来，看到肩负中的武器衣服，禁不住双手发抖，颤声道：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拿起那张口供，见上面写得显着确白，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吴三桂驱使，入宫行刺，决意杀死清迁天子，立吴三桂为主云云。饶是吴应熊机变多智，却也不禁吓得魂不附体，双膝一软，又即跪倒，这一次是跪在韦小宝眼前，说道：“桂……公……公……公，这……这决不是真的，微臣父子受了奸人……陷害，万望公公奏明圣上，奏……奏明……”
韦小宝道：“这些武器，都是反贼携入宫中的，图谋不轨，犯上作乱。武器上却都刻了贵府的招牌老字号。”吴应熊道：“微臣父子对头甚多，必是对头的奸计。”韦小宝沉吟道：“你这话，原来也有三分原理，就不知皇上信不信。”吴应熊道：“公公大恩大德，给卑职父子分剖明确。卑职父子的身家性命，都出于公公所赐。
韦小宝道：“小王爷，你且起来。你昨晚已先送了我一份礼，倒象早推测有这件事似的，嘿嘿，嘿嘿。”吴应熊本待站起，听他这句话说得重了，忙又跪倒，说道：“只要公公向皇上给卑职父子剖白几句，皇上圣明，肯定信公公的说话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这件事早闹了开来啦，索额图索大人，侍卫头儿多隆多大人，都已见过皇上，回禀了刺客的供状。你知道啦，这等造反的大事，谁有天大的胆子，敢按了下来？给你在皇上眼前剖白几句，也不是不行以。我还想到了一个奇策虽不是十拿九稳，却多数可以洗脱你父子的罪名，只不外太也费事而已。”吴应熊大喜道：“全仗公公援救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请起来好说话。”吴应熊站起身来，连连请安。
韦小宝道：“这些刺客认真不是你派去的？”吴应熊道：“决计不是！卑职怎能做这等十恶不赦、罪该万死之事？”韦小宝道：“好，我交了你这个朋侪，就信了你这次。倘若刺客是你派去的，日后查了出来，那可坑死了我，我非陪着你给满门抄斩不行。”
吴应熊道：“公公万安，放一百个心，决无此事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那么依你看，这些反贼是谁派去的？”吴应熊沉吟道：“微臣父子对头甚多，一时之间，实在难以确定。”韦小宝道：“你要我在皇上眼前剖白，总得找个对头出来认头，皇上才气信啊。”吴应熊道：“是，是！家严为大清打天下，剿灭的起义着实不少，这些起义的余党，都是十分痛恨家严的。好比李闯的余逆啦，前明唐王、桂王的余党啦，云南沐家的余党啦，他们心中挟恨，什么作乱犯上的事都做得出来。”
韦小宝颔首道：“什么李闯余逆啦，云南沐家的余党啦，这些人武功家数是怎样的？你教我几招，我去演给皇上看，说道昨晚我亲眼见到，刺客使的是这种招数，货真价实，决计错不了。”吴应熊大喜，忙道：“公公此计大妙。卑职于武功一道，所懂的实在有限，要去问一问手下人。公公，你请坐一会儿，卑职连忙就来。”说着请了个安，急遽入内。
过得片晌，他带了一人进来，正是手下随从的首领杨溢之，昨晚韦小宝曾帮他赢过七百两银子的。杨溢之上前向韦小宝请安，脸上深有忧色，吴应熊自然已对他说了原因。
韦小宝道：“杨年迈，你不用担忧，昨晚你在康亲王府里练武，大出风头，不少文武大臣都是样眼所见，决不能说你入宫行刺。我也可以给你作证。”杨溢之道：“是，是！多谢公公。就只怕奸人陷害，反说世子带我们去康王府中，好叫众位大臣作个证见，漆黑却另行差人，做那犯上作乱之事。”韦小宝颔首道：“这话倒也不行不防。”杨溢之道：“世子说道，公公肯主持公正，在皇上跟前替我们剖白，真是我们的大恩人。平西王对头极多，各人的武功家数甚杂，只有沐王府武功自成一家，很容易认得出来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嗯，惋惜一时找不到沐王府的人，否则就可让他演他几个招式来瞧瞧。”杨溢之道：“沐家拳、沐家剑在云南流传已久，小人倒也记得一些，我演几套请公公指点。刺客入宫，携有刀剑，小人演一套沐家‘回风剑’如何？”韦小宝喜道：“你会沐家武功，那再好也没有了。剑法我是一窍不通，一时也学不会，照旧跟你学几招‘沐家拳’罢。”
杨溢之道：“不改。公公力擒鳌拜，四海扬名，拳脚功夫定是极端高的。小人使得不到之处，请公公点拨。“说着站到厅中，拉开架式，逐步的一招一式使将出来。
这咱沐家拳自沐英手上传下来，到这时已逾三百年，历代均有能手传人，说得上是千锤百炼之作，在云南知者甚众，杨溢之虽于这套拳法并不擅长，但他武功甚高，见闻广博，一招招演将出来，心胸凝重，招式精妙。韦小宝看到那招“横扫千军”时，赞道：“这一招极好！”厥后又见到他使“高山流水”，又赞：“这招也了不起！”待他将一套沐家拳使完，说道：“很好，很好！杨年迈，你武功认真了得康亲王府中那些武师，便十个打你一个，也不是你对手。一时之间，我也学不了许多，只能学得一两招，去皇上眼前演一下。皇上传了宫中武功能手来认，你想认不认得出这武功的泉源？”说着指手划脚，将“横扫千军”与“高山流水”两招依样使出。
杨溢之喜道：“公公使这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两招，深得精要，会家子一见，便知是沐家的拳法。公公聪敏过人，一见便会，我们吴家可有救了。”
吴应熊连连作揖，道：“吴家满门百口，全仗公公援手救命。”
韦小宝心想：“吴三桂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，我也不用跟他论价钱。”当下作揖还礼，说道：“各人是好朋侪。小王爷，你再说什么恩义、什么救命的话，可太也见外了。再说，我是起劲而为，也不知管不管用。”吴应熊连称：“是，是！”韦小宝将肩负包起，挟在胁下，心想：“这包工具可不忙给他。”突然想起一事，说道：“小王爷，皇上叫我问你一件事，你们云南有个来京的官儿，叫作什么卢一峰的，可有这一号人物？”
吴应熊一怔，心想：“卢一峰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，来京陛见，还没见着皇上，皇上怎么已知道了？”说道：“卢一峰是新委的云南曲靖县知县，现下是在京中，期待叩见圣上。”韦小宝道：“皇上叫我问你，那卢一峰前几天在酒楼上欺压良民，纵容恶仆打人，不知这性情迩来改好了些没有？”那卢一峰所以能得吴三桂委为曲靖县知县，是使了四万多两银子行贿得来的，吴应熊曾从中抽了三千多两，现在听韦小宝这么说，大吃一惊，忙道：“卑职定当好好教训他。”转头向杨溢之道：“马上去叫那卢一峰来，先打他五十大板再说。”向韦小宝请了个安，道：“公公，请你启奏皇上，说道：微臣吴三桂知人不明，荐人不妥，请皇上降罪。这卢一峰连忙免职，永不叙用，请吏部大人另委贤能。”韦小宝道：“也不用罚得这么重罢？”吴应熊道：“卢一峰这厮胆大妄为，上达天听，认真罪不容诛。溢之，你给我狠狠的揍他。”杨溢之应道：“是！”韦小宝心想：“这姓卢的官儿只怕性命不保。”说道：“兄弟这就回宫见皇上去，这两招‘横扫千军’和‘高山流水’，可须使得似模似样才好。”说着告辞出门。吴应熊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大封袋来，双后呈上，说道：“桂公公，你的大恩大德，不是轻易酬金得了的。不外多总管、索大人，以及众位御前侍卫眼前，总得稍表敬意。这里一点小小意思，相烦桂公公代卑职分配转交。皇上问起来，大伙儿都帮几句口，微臣父子的冤枉就得洗雪了。”韦小宝接了过来，笑道：“要我代你做人情么？这桩差事不难办啊！”他在宫中一年有余，已将太监们的说话腔调学了个十足，贫嘴贫辞去的京片子中，已没半分扬州口音，倘若此时起始冒充小桂子，瞎了眼的海老公恐怕也不易觉察了。吴应熊和杨溢之恭顺重敬的送出府门。韦小宝在轿中拆开封袋一看，竟是十万两银票，心想：“他奶奶的，老子先来个二一添作五。”将其中五万两银票揣入怀里，余下五万两仍放在大封袋中。韦小宝先去上书房见康熙，回禀已然办妥，说吴应熊得悉皇上圣明，辨明晰他父子的冤枉，谢谢得难以形容。康熙笑道：“这也可吓了他一大跳。”韦小宝笑道：“只吓得他屁滚尿流，仆从好好的嘱咐了他一番，说道这种事情，多数以后还会有的，叫他转告吴三桂，务须忠心耿耿，报效皇上。”康熙不住颔首。韦小宝道：“我等吓得他也够了，这才跟他说，皇上明见万里，一查刺客的武功，便料是云南沐家的反贼所为。那吴应熊又惊又喜，打从屁股眼里都笑了出来，不住口的颂赞皇上圣明。”康熙微微一笑。韦小宝从怀中摸出封袋，说道：“他谢谢得不得了，拿了许多银票出来，一共五万两，说送我一万两，另外四万两，要我分给宫中昨晚着力的从位侍卫，皇上，你瞧，咱们这可发了大财哪。”那些银票都是五百两一张，一百张已是厚厚的一叠。康熙笑道：“你小小孩子，一万两银子一辈子也使不完了。余下的银子，你就分了给从侍卫罢。”韦小宝心想：“皇上虽然圣明，却料不到我韦小宝已有数十万银子的身家。”说道：“皇上，我随着你，什么工具没有？要这银子有什么用？仆从一辈子忠心侍候你，你自会照管我。这五万两银子，都赏给侍卫们好了。我只说是皇上的犒赏，何须让吴应熊收买人心。”康熙原来不想冒名发赏，但听到“收买人心”四字，不禁心中一动。韦小宝见康熙沉吟不语，又道：“皇上，吴三桂派他儿子来京，带来的金子银子可真不少，见人就送钱，未必安着什么盛情。天下的地方黎民、金银珠宝，原来一古脑儿都是你皇上的，可是吴三桂这老小子横得很倒象云南是他吴家的。”康熙颔首道：“你说得是。这些银子，就说是我赏的好了。”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外的侍卫房，向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说道：“多总管，皇上付托，昨晚众侍卫护驾有功，钦赐白银五万两。”多隆大喜，忙跪下谢赏。韦小宝笑道：“皇上现下很兴奋，你自己进去谢赏罢。”说着将那五万两银票交了给他。多隆随着韦小宝走进书房，向康熙跪下叩头，说道：“皇上犒赏银子，仆从多隆和众侍卫谢赏。”康熙笑着点了颔首。韦小宝道：“皇上付托：这五万两银子嘛，你瞧着分配，杀贼有功的，奋勇受伤的就多分一些。”多隆道：“是，是。仆从遵旨。”康熙心想：“小桂子又忠心，又不贪财，很是难堪，他竟将这五万两银子的，真的尽数赏了侍了，自己一个钱也不要。”韦小宝和多隆一齐退出。多隆点出一叠一万两银票，笑道：“桂公公，这算是我们众侍卫的一番孝心，请公公赏收，去赏给小公公们。”韦小宝道：“啊哈，多总管，你这么说，可不够朋侪了。我小桂子一生最敬重的，就是武功高强的朋侪。这五万两银子，皇上倘若赏了给文官嘛，我小桂子不分他一万也得分上八千。是赏给你多总管的，你便分一两银子给我，我也不能收。我当你好朋侪，你也恰当我好朋侪才是。”多隆笑道：“侍卫兄弟们都说，宫里这许多有职司的公公们，桂公公年岁最小，却最够朋侪，果真名不虚传。”韦小宝道：“多总管，请你给查查，昨晚擒来的反贼之中，可有一个叫作刘一舟的。倘若有这样一小我私家，咱们便可着落在他身上，查明反贼的来龙去脉。”多隆应道：“是，是！反贼报的自然都是假名，我去查，仔细查一查。”
韦小宝回到下处，将到门口，见御膳屋的一名小太监在路旁期待。那小太监迎将上来，低声道：“桂公公，谁人钱老板又送了一口猪来，这次叫作什么‘燕窝人参猪’，说是孝敬公公的，正在御膳房中候公公的示下。”
韦小宝眉头一皱，心想：“那口‘花雕茯苓猪’还没搞妥当，又送一口‘燕窝人参猪来’，你当我们这里皇宫是猪栏吗？”但这人既已来了，不得不想法子打发。
当下来到御厨房中，见钱老板满脸堆欢，说道：“桂公公，小人那口‘花雕茯苓猪’认真是大补特殊，桂公公吃了之后，你瞧神清气爽，满酡颜光。小人谢谢公公照顾，又送了一口“燕窝人参猪”来。”说着向身旁一指。
这口猪却是活猪，全身白毛，容貌甚是漂亮，在竹笼之中不住打圈子。韦小宝不知他闹什么玄虚，点了颔首。那钱老板挨近身来，拉着韦小宝的手，道：“啧，啧，啧！桂公公吃了‘花雕茯苓猪’的猪肉，脉搏旺劢，果真大不相同。”韦小宝以为手中多了一张纸条，御厨房中线人众多，也未便多问。钱老板道：“这口‘燕窝人参猪’服法尚有差异，请公公付托下属，在这里用上好酒糟喂上十天。十天之后，小人再来亲手整治，请公公享用。”韦小宝皱眉道：“那口~‘花雕茯苓猪’已搞得我虚火上升，贫困不堪，什么人参猪，燕窝猪，钱老板你自己触祭罢，我可吃不用了。”钱老板哈哈一笑，说道：“这是小人一点孝心，以后可再也不敢贫困公公了。”说着请了几个安，退了出去。
韦小宝心想这纸条上一定写得有字，自己西瓜大的字认不上一担，当下付托厨房中执事杂役好好饲养那口猪，自行回屋，寻思：“钱老板这人认真智慧的紧，第一次在一口死猪中藏了个活人进宫，第二次倘若再送死猪进宫，难免引人怀疑，索性送一口活猪进来，让它在御膳房中喂着，佬名堂也没有。就算原来有人怀疑，那也疑心尽去了。对，要使乖骗人，不光事先要想得周到，事后一有时机，再得补补偏差。”
又想：“这字条只好请小郡主瞧瞧，他妈的，有话欠好明讲吗？写他妈的什么字条？”
进得屋来，沐剑屏道：“桂年迈，有人来到门外，好象是送饭菜来的，定是见到门上上了锁，没拍门就走了。”韦小宝：“你怎知是送饭菜来的？嘿，你们闻饭菜的香气，可饿得很了，是不是？怎么不吃糕饼点心？”沐剑屏吃吃而笑，说道：“老实不客套，早吃过啦。”
方怡道：“桂……桂年迈，你可……”说到这里，有些结结巴巴。
韦小宝道：“你刘师哥的事，我还没查到。宫里侍卫们说，没抓到姓刘的人。”方怡低声道：“多谢你啦。却不知是不是给他们杀了。再说，刘师哥纵然给捉到了，也不会说是姓刘，大伙儿说好的，他冒充姓夏。吴三桂的女婿姓夏。刘师哥会招供说，谁人姓夏的是他叔父。”韦小宝笑道：“那你岂不成了吴三桂的亲戚？”小郡主忙道：“那是假的。”韦小宝叹道：“不外方女人想做吴三桂的侄孙媳妇什么的。可也做不成啦。你那刘师哥就算逃出了宫去，他在外面想你，你在宫里想他，一辈子你想我、我想你的。一对情哥情姐儿见不到面，岂不难堪的很？”方怡脸上又是一红，道：“我怎会在宫里待一辈子？”
韦小宝道：“女人们一进了皇宫，自私尚有出去的日子？象你这样羞花闭月的姐儿，我小桂子一见就想娶了做妻子。倘若给天子瞧见了，非封你为皇后娘娘不行，方女人，我劝你照旧做了皇后娘娘罢！”
方怡急道：“我不跟你多说。你每一句话总是呕我生气，逗我着急。”
韦小宝一笑，将手中字条交给沐剑屏，道：“小郡主，你念一念这字条。”
沐剑屏接了过来，念道：“‘高升茶室说英烈传。’那是什么啊？”韦小宝已明其中原理：“天地会的人有事要见我，请我去茶室相会。”笑道：“你枉为沐家后人，连《英烈传》也不知道。”沐剑屏道：“《英烈传》我自然知道，那是太祖天子龙兴开国的故事。”
韦小宝道：“有一回书，叫做‘沐王爷三箭定云南，桂公公双手抱尤物’，你也听过没有？”沐剑屏啐道：“我们黔宁王爷爷平定云南，《英烈传》中自然有的。可那有什么桂公公双手……双手的？”
韦小宝正色道：“你说桂公公双手抱尤物，没这回事？”沐剑屏道：“自然没有，是你杜撰出来的。”韦小宝道：“咱们打一个赌，如果有怎样？没有又怎样？”沐剑屏道：“《英烈传》的故事我可听得熟了，自然没有，赌什么都可以。方师姊，没有他说的事，是不是？”方怡还没回覆，韦小宝已一跃上床，连鞋钻入被窝，睡在二人之间，左手搂住了方怡的头颈，右手抱住了沐剑屏的腰，说道：“我说有，就是有！”
方怡和沐剑屏同时“啊”的一声惊呼，不及闪避，已给他牢牢抱住。沐剑屏伸出右手，将他用力一推，韦小宝乘势侧过头去，伸嘴在方怡嘴上吻了一下，赞道：“好香！”
方怡待要挣扎，身子微微一动，胸口肋骨隔离处剧痛，左手翻了过来，拍的一声，打了他一记耳光。韦小宝笑道：“行刺亲夫哪，行刺亲夫哪！”一骨碌从被窝里跳出来，抱住沐剑屏也亲了个嘴，赞道：“一般的香！”哈哈大笑，随手取了衣包，奔也屋子，反锁了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