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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壁 激烈何...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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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,白寒枫右臂甫动,二人一袭前胸,一袭后背,同时脱手。白寒枫连忙斜身拗步,又掌左右打出。玄贞左掌一抬,右掌以击了出去,樊纲却已和白寒枫交了一掌。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,玄贞侧身闪开。白寒枫厉声道:“我年迈已死在你们手里,我也不想活了。天地会的狗畜牲,一起上来即是。”

跌打名医姚春双手一拦,说道:“且慢动手,这中间恐有误会。白二侠口口声声说道,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,到底实情如何,且请说个明确。”

白寒枫道:“你们来!”大踏步向内堂走去。

众人心想已方人多,也不怕他有何阴谋企图,都跟了进去。

刚到天井之中,众人便都站定了,只见后厅是个灵堂,灵幔之后是口棺材,死人躺在棺材之上,露出半个头,一双脚。白寒枫掀起灵幔,高声叫道:“哥哥你死了没眼闭,兄弟好歹要杀几个天地会的狗畜牲,给你报仇。”他声音嘶哑,显是哭泣已久。韦小宝一见到死人面容,大吃一惊,那正是在苏北道上小饭馆中见过的,那人以筷子击中吴三桂下属,武功高强,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,随即想到对方少了一个厉害角色,惊讶之余,暗自宽心。

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啸、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。王武通和白寒枫有过一面之缘,叹道:“白大侠果真逝世,惋惜!”姚春特别仔细,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脉。

白寒枫冷笑道:“你若治得我哥哥还阳,我……我给你嗑一万二千个响头。”

姚春叹了口吻,道:“白二侠,人死不能复生,还请节哀。伤害白大侠的,果真是天地会的人?白二侠没弄错吗?”白寒枫叫道:“我……我弄错?我会弄错?”

众人见他哀毁逾恒,足见手足之情极笃,都不禁为他惆怅,樊纲怒气也自平了,寻思:“他死了兄长,也难怪脱手不知轻重。”

白寒枫双手叉腰,在灵堂一站,高声道:“害死我哥哥的,是那通常在天桥上卖药的姓徐老嵌贼。这老嵌贼名叫徐天川,有个匪号叫作‘八臂猿猴’,乃是天地会青木堂有职司的人,是也不是?你们还能赖?”

樊纲和玄贞等几人面面相觑,他们这伙人到杨柳胡同来,本是要向白氏兄弟问罪,质问他们为什么伤人,不意白氏兄弟中的年迈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。樊纲叹了口吻,说道:“白老二,徐天川徐年总是我们天地会的兄弟,原是不假,不外他……他……”白寒松厉声道:“他怎样?”樊纲道:“他已给你们打得重伤,奄奄一息,也不知这会儿是死是活。不瞒你说,我们今日到来,原是要来请问你们兄弟,干么将我们徐年迈打成这等容貌,哪知道……想不到……唉……”

白寒枫怒道:“别说这姓徐的老贼没死,就算他死了,这猪狗不如的老贼,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。”樊纲也怒道:“你说话不干不净,像什么武林中好汉?依你说便要怎样?”

白寒枫叫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!我要将你们天地会这批狗贼,一个个都宰成肉酱。我陪你们一起死,大伙儿都死了清洁。”一转身,从死人身侧抽出一口钢刀,随即身子跃起,直如疯虎一般,挥刀虚劈,呼呼有声。

天地会樊纲、玄贞等纷纷抽出所携兵刃,以备迎敌。韦小宝忙缩在高彦超身后。

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:“不行动手!”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,只见“虎面霸王”雷一啸举起双手,挡在天地会众人之前,高声道:“白二侠,你要杀人,杀我好了!”这人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好,这么几声大喝,确有雷震之威。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,已有些神智失常,给他这么一喝,头脑略为清醒,说道:“我杀你干什么?我哥哥又不是给你杀的?”雷一啸道:“这些天地会的朋侪,可也不是杀你哥哥之人。再说,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,少说也有二三十万,你杀行完么?”

白寒枫一怔,大叫:“杀得一个是一个,杀得一双是一双!”

突然之间,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似有十余骑马向这边驰来。姚春道:“只怕是官兵,大伙儿收起兵刃!”樊纲、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挡在身前,白寒枫不易扑过来挥刀伤人,便都收起了兵刃。白寒枫高声道:“即是天王老子到来,我也不怕。”

马蹄声越来越近,奔入胡同,来到门口戛然而止,随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。门外有人叫道:“白二弟,是我!”人影一晃,一人越墙而入,冲了进去。这人四十明年年岁,神态威武,面色却是大变,颤声道:“果真……果真是白大弟……白大弟……”

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,迎了上去,叫道:“苏四哥,我哥哥……我哥哥……”一口吻说不下去,放声大哭。

马博仁、樊纲、玄贞等均想:“这人岂非是沐王府中的‘圣手居士’苏冈?”这时大门已开,涌进十几小我私家来,男女都有,冲到尸首之前,几个女子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。一个青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,另一个是白寒枫之妻。

樊纲、玄贞等都感尴尬,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。若再不走,待他们哭完,就算不动手,也免不了给臭骂一顿。韦小宝先前给白寒枫重重抓住手腕,现在兀自疼痛,原来仗着人多,盘算主意要叫玄贞,樊纲待人抓住了他,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他妈的七八脚,为料对方人手越来越多,打起架来已占不到自制,心中怦怦乱跳,见玄贞道我连使眼色,显是要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此举正合心意,连忙转身便走,说道:“大伙儿去买些元宝蜡烛,再来向死人叩头罢!”

白寒枫叫道:“想逃吗?可没这么容易。”冲上前去猛挥右掌向樊纲后心拍去。樊纲怒道:“谁逃了?”转身举左臂挡开,却不还击。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。

韦小宝却已逃到门口,一只脚先跨出门槛再说。

那姓苏的男子问道:“白二弟,这几位是谁?恕在下眼生。”白寒枫道:“他们地天地会的狗工具,我哥哥……哥哥即是给他们害死的。”此言一出口,原来伏着大哭的人都跃起身来,呛嘟啷响声不停,兵刃耀眼,登时未来客都围住了,连马博仁,姚春,雷一啸,王武通等四个都给围在垓心。

王武通哈哈大笑,说道:“马年迈,雷兄弟,姚医生,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?凭咱们几个的品行,只怕给天地会的朋侪们提鞋子也还不配哪。”

那姓苏的中年男子抱拳说道:“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?这位姚医生,想来名讳是个春字。在下苏冈,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,从宛平赶来,伤痛之下,未得请教,多有失礼。”说道,向众人作揖为礼。

王武通抱拳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圣手居士,名不虚传,果真是位有见识,有心胸的英雄。”当下给各人一一引见,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,道:“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韦香主。”

苏冈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,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好汉,但这韦香主却显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少年,禁不住心下惊讶,但脸上不动声色,抱拳道:“久仰,久仰。”韦小宝呲的一声笑,抱拳还礼,从门边走了回来,问道:“你久仰我什么?”苏冈一怔,道:“在下久仰天地会十香主,个个都是英雄好汉。”韦小宝点颔首,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苏冈见他神情油腔滑调,心下更是嘀咕。

当下王武通给余人都引见了。苏冈给他同来这伙人引见,其中两个是他师弟,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,尚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。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尸首上痛哭,白寒枘的夫人一边哭,一边劝,几个女子都不外来相见。

姚春道:“白二侠,到底白大侠为了什么事和天地会生起争竞,请白二侠说来听听。”咳嗽一声,又道:“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,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,都是蛮不讲理之人。天下原抬不外一个‘理’了,今日之事,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却的。这里马老师,雷兄弟,王总镖头,以及区区在下,跟双方就算没有友爱,也都是慕名。白二侠,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,说一说这中间的由如何?”王武通道:“不瞒众位说,天地会的朋侪们,的简直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,否则的话,他们还会上门来自付没趣么?”

苏冈道:“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侪来到敝处,又为了什么?”王武通道:“咱们真不眼前不说假话。天地会的朋侪说道他们徐天川徐年迈给沐王府的朋侪打得身受重伤,已说不出话,他们只限邀了我们几个老朽,随同来到贵处,想问一问缘由。”苏冈森然道:“如此说来,列位是上门问罪来着?”王武通道:“这可不敢当。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,全仗朋侪们给体面。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,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。”

苏冈点了颔首,道:“王总镖头说得对,请列位到厅上说话。”钢刀总是不愿放下。苏冈让众人坐下,说道:“白二弟,其时实情如何,你给各人说说。”

王武通、樊纲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镇云南。苏冈、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,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,自会关注。白寒枫续道:“我哥哥听了一会,隔毗邻了几句。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,便邀我们已往坐。我和哥哥离家已久,很想探询家乡的情形,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,便移座已往。一谈之下,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,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县知县的。他是云南大理人。照规则,云南人原来不能在本省做怙恃官。不外这卢一峰说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用剖析这一套!”

樊纲忍不住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么神气的?”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,点了颔首,道:“这位樊……樊兄说得不错,其时我也这么想。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家乡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几句。这狗官越发自得了,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,叫做‘西选’,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。云南全省的巨细官员,虽然都是吴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广西、贵州三省,‘西选’的官儿也比天子所派的官吃香。”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,接口解释:“倘若有一个缺,朝廷派了,吴三桂也派了,谁先到任,谁就是正印。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,哪一个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因此朝廷的官儿,总是没‘西选’的脚快。”

白寒枫叹了一声,说道:“前天下午,……”只说了四个字,禁不住气往上冲,手中钢刀挥了一挥。韦小宝吃了一惊,身子向后一缩。白寒枫以为此举太过卤莽,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,呛啷一声,击碎了两块方砖,呼了口吻,道:“前天下午,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,突然上来一个官员,带了四名西崽。那四个西崽神气厌得很,要酒要菜,说的却是云南话。”苏冈“哦”了一声。白寒枫道:“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,就留上神。”王武通、樊纲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镇云南。苏冈、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,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,自会关注。

白寒枫续道:“我哥哥听了一会,隔毗邻了几句。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,便邀我们已往坐。我和哥哥离家已久,很想探询家乡的情形,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,便移座已往。一谈之下,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,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县知县的。他是云南大理人。照规则,云南人原来不能在本省做怙恃官。不外这卢一峰说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用剖析这一套!”

樊纲忍不住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么神气的?”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,点了颔首,道:“这位樊……樊兄说得不错,其时我也这么想。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家乡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几句。这狗官越发自得了,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,叫做‘西选’,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。云南全省的巨细官员,虽然都是吴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广西、贵州三省,‘西选’的官儿也比天子所派的官吃香。”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,接口解释:“倘若有一个缺,朝廷派了,吴三桂也派了,谁先到任,谁就是正印。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,哪一个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因此朝廷的官儿,总是没‘西选’的脚快。”白寒枫吁了口吻,接着说:“那官儿说,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,满清能得山河,全仗平西王的劳绩,因此朝廷对他特别给体面。吴三桂启奏什么事,从来就没有驳回的。”

王武通道:“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。兄弟在西南各省镖,亲眼见到,云贵一带各人就知道吴三桂,不知道天子。”

白寒枫道:“这卢一峰说,照朝廷规则,通常做知县的,都先要到京城来朝见天子,由天子亲自封官。他到北京来,就是等着来见天子的。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,到京城来朝见天子,也不外是倒例行公务而已。我哥哥说:‘卢大人到曲靖做官,本省人做自然。’突然之间,隔座有人插嘴,这老……这老贼……我和他仇深……”说着霍地站起,满脸胀得通红。苏冈道:“是‘八臂猿猴’徐天川说话么?”

白寒枫点了颔首,道:“正……正……”急愤之下,喉头哽住了,说不出话来,隔了一会,才道:“正是这老贼,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旁喝酒,插嘴说:‘本省人做本省的官,刮起地皮来越发利便些。这老贼,我们自官说话,谁要他来多口!”

玄贞冷冷的道:“白二侠,徐三哥这句话,可没说错。”白寒枫哼了一声,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这句话是没说错,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谁要他多官闲事?他倘若不插句嘴,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?”玄贞见他气急,也就不再说下去。白寒枫续道:“卢一峰听了这句话,勃然震怒,一拍桌子,转过头来,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,容貌猥琐,桌上放着一只药箱,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,是个卖药的老头儿。喝道:‘你这个老不死的,乱说些什么?’他手下的四名西崽早就抢了上去,在老贼的桌上拍桌痛骂,一名西崽抓住了他衣领。也是我瞎了眼,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,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,出言讥刺,怕他亏损,便走上去冒充相劝,将这四名西崽都推开了。”玄贞赞道:“白二侠仁义为怀,果真是英雄行径。”心想白寒松已死,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,多数不会死,已方终究已占了自制,许多事双方只好言和,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,且让他平平气。

哪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,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什么英雄?我是狗熊!生了眼睛不识人,瞧不出这老贼阴险狠毒,还道他是好人。那卢一峰打起官腔,破口痛骂,大叫:反了,反了,说京城里刁民真多,须得重办。”

樊纲插嘴道:“这官儿驴蒙虎皮,在云南侮辱黎民不够,还到北京城来欺人。”白寒枫道:“要侮辱人,也没这么容易。这官儿连声吆喝,叫西崽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,打他四十大板,戴枷示众。那老贼笑嘻嘻的道:‘大老爷,你这么高声嚷嚷,不吃力吗?我送张膏药卖给你贴贴。”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,双掌夹住,随着便那张原来折拢的膏药拉平了。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西崽并不畏惧,心下已自起疑,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,和哥哥对望了一眼,已然明确。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,总得焚烧烘多时,才拉得开。可是他只是双掌间夹得片晌,便以内力烘软药膏,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。他将药膏拉平之后,药膏热气腾腾。那卢一峰却兀片不悟,一叠连声敦促西崽上前拿人。我便不再拦阴那官儿的走狗,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。一名西崽见我让开,连忙向那老贼冲去。那老贼笑道:‘你要膏药?’将他张膏药放在西崽手中。那西崽骂道:‘老狗,你干什么?’那老贼在他手臂一推,那西崽移过身去,拍的一声响,那张热烘烘的膏药,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……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哈的一声笑了出来,拍手叫好。白寒枫哼了一声,恶狠狠的瞪视着他。韦小宝心中畏惧,便不敢再笑。苏冈问道:“厥后怎么样?”

白寒枫道:“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药封住,忙伸手去拉扯。那老贼推动四名西崽,说道:‘去帮大老爷!’只听得拍拍拍声响不停,四名西崽你一掌,我一掌,都向那狗官打去。原来那老贼推拨四名西崽的手臂,运上了巧劲,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狗官。片晌之间,那狗官的双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。”

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,转过了头,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。

苏冈颔首道:“这位徐兄诨名叫作‘八臂猿猴’,听说擒拿小巧功夫,算得是武林一绝,果真名不虚传。”他想白寒枫死在他手下,这老儿的武功自然甚高,抬高了他武功,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田地。白寒枫道:“我和哥哥只是可笑,眼见狗官已给打得双方面皮鲜血淋漓,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。那老贼高声叫嚷:‘打不得,打不得,大老爷是打不得的!你们这些斗胆仆从,以下犯上,怎么打起大老爷来?’在四名西崽身后跳来跳去。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,伸手推动西崽的手臂,反似是在躲闪,那些闲人都瞧不出他在搞鬼。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,他才住手,回归原座。这四名西崽还道是撞邪遇鬼,说什么也不明确怎么会伸手去打大老爷,可是自己手掌都是鲜血,却又不假。四人呆了一阵,便扶着那狗官去了。”

樊纲道:“痛快,痛快!吴三桂手下的走狗,原该如此整治。徐三哥痛打狗官,正是给天下黎民出一口胸中恶气。白二侠,你其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?”白寒枫登时怒气又涌了上来,高声道:“老贼在显本事打人,我为什么要帮他?是他在打人,又不是他在挨打!”

玄贞道:“白二侠说的是,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,可不是临危不惧,脱手阻止狗官的西崽行凶吗?”

白寒枫哼了一声,续道:“那狗官和西崽去后,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,说道一应打碎的桌椅器皿,都由他赔,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。那老贼笑道致谢。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。那老贼低声道:‘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,幸会,幸会。’我和哥哥都是一惊,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泉源,我们却不知他是谁。我哥哥道:‘忸怩得紧,请问老爷子尊姓台甫。’那老贼笑道:‘在下徐天川,一时沉不住气,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,可真见笑了。’那是我们还不知道徐天川是什么来头,但想他殴打狗官,自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。这狗官倘若不挨这顿饱打,我兄弟俩一样也要痛打他一顿。我们三人喝酒闲谈,倒也十分相投,酒楼之中未便深谈,便邀他到这里来用饭。”樊纲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徐三哥到了这里,是在贵寓动起手来了?”白寒枫道:“谁说在这里动手了?在我们家里,怎能跟客人过招,那不是侮辱人么?”玄贞颔首道:“白氏兄弟英风侠骨,这种事是决计不做的。”

白寒枫听他接连赞美自己,终于向他点颔首,以示谢意,说道:“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里,恭请相待,问起他怎么认得我兄弟。他也不再隐瞒,说道自己是天地会的,我兄弟来北京之时,他天地会已获得讯息,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侪。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,一来是痛恨吴三硅,二来是为了要和我兄弟结交。这老贼能说会道,哄得我兄弟还当他个好人。厥后说到反清复明之时,三小我私家,不两小我私家一只狗,越说越投机……”韦小宝接口道:“两小我私家和一只狗越说越投机,倒也希奇。”

众人忍不住可笑,只是碍着白寒枫的体面,不敢笑作声来。

白寒枫震怒,喝道:“你这小鬼,乱说八道!”樊纲道:“白二侠,这位韦香主年岁虽轻,却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,敝会上下,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。”白寒枫道:“香主便怎么样?”苏冈岔开话头,说道:“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,说话有些气急,列位请勿介意。韦香主,你包容些。”他想天地会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,白寒枫直斥为“小鬼”,终究理亏。

白寒枫也非蠢人,一点便透,眼光不再与韦小宝相触,说道:“厥后我们三个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两小我私家,一只狗。”白寒枫怒喝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终于忍住了,吁了口大气,续道:“各人说到反清复明之事,说道日后将鞑子杀光了,抚保洪武天子的子孙重登龙庭。我哥哥说:‘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,只留下一位小太子,倒是位智慧睿智的英主,目下在深山中隐居。’那老贼却道:‘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。’”白寒枫一引述徐天川这句话,苏冈、姚春、王武通等人便知原来双方争执是由拥桂、拥唐而起。祟祯天子吊死煤山,清兵进关,明朝的宗室福王、唐王、鲁王、桂王划分在各地称帝,其时便有纷争,各王死后,手下的孤臣遗老仍是相互心存嫌隙。白寒枫续道:“那时我听了老贼这句话,便问:‘我们小天子几时到台湾去了?’那老贼道:‘我说的是隆武天子的小天子,不是桂王的子孙。’我哥哥道:‘徐老爷子,你是英雄好汉,我兄弟俩是很佩服的,只不外于天下大事,您老人家见识却差了。祟祯天子崩驾,福王自立.福王为清兵所俘,唐王不幸殉国,我永历天子为天下之王。永历天子殉国之后,自然是他圣上的子孙继位了。’”隆武的唐王的年号,永历是桂王的年号,他们是唐王、桂王的旧臣,对主子都以年号相称。樊纲听里这里,插口道:“白二侠,请你别见责。隆武天子殉国之后,兄终弟及,由圣上的亲兄弟绍武天子在广州接应。桂王却派兵来攻打绍武天子,各人都是太祖天子的子孙,不打满清鞑子,自己打了起来,岂不是大错而特错?”

白寒枫怒道:“那老贼的口吻,便跟你一模一样!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?我永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到广州来,命唐王除去尊号。唐王非但不奉旨,反面兴兵抗拒天命。唐王这等行为显着是犯上作乱,犯上作乱,可说是罪魁罪魁。”

樊纲冷笑道:“三水那一战,区区在下也在其内,却不知道是谁全军淹没?”白寒枫震怒,站起身来,厉声道:“你还在算这宿帐么?”韦小宝听了樊纲的话,便知三水这一仗是唐王胜而桂王败,忙问:“樊年迈,三水一仗是怎么打的?”樊纲道:“桂王听了手下奸臣的挑拨,哌了一名叫林桂鼎的,带兵来打广州……”苏冈插口道:“樊年迈,这话与事实不符。那是唐王先派去攻启肇庆,我永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应战。”双方你一言,我一语,说的多是往事,徐徐的剑拔驽张,便要动起手来。

姚春连连摇手,高声道:“多年前的往事,还提起他干么?岂论谁胜谁败,都不是什么色泽之事,最后还不是都教鞑子给灭了。”众人一听,登时住口,均有忸怩之意。苏冈道:“白二弟,大义之所在,原是非誓死力争不行的,厥后怎样?”

白寒枫道:“那老贼所说的话,便和这……这位姓樊的师傅一模一样,我兄弟自然要跟他剖析明确。双方越说越高声,谁也不让。我哥哥盛怒之下,一掌将一张茶几拍得破损。那老贼冷笑道‘你原理说不外人,便想动武么?沐王府白氏双木威名远震,我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,却也不惧。’他这句话显然是说,他是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,还胜似沐王府的成名人物。我哥哥道:‘我自拍我家里的茶几,关你什么事了?你出言轻侮沐王府,仗的是什么势道?’双方越说越僵,终于约定,当晚子时,在天坛较量。”苏冈叹了口吻,黯然道:“原来这场纷争,由此而起。”

白寒枫道:“当晚我们到天坛赴约,没说几句,便和这老贼动起手来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想必是二对一了,但不知是白大侠先上,照旧白二侠先上?”白寒枫脸上一红,高声道:“我两兄弟向来联手,搪塞一个是二人齐上,搪塞一百个也是二人齐上。”

韦小宝颔首道:“原来如此。倘若跟我这小孩动手,你两兄弟也是齐上了。”白寒枫咆哮一声,挥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击落。苏冈左手伸出,抓住白寒枫手腕,说道:“白二弟,不行!”白寒枫叫道:“这……这小鬼讥刺我死了的哥哥。”韦小宝贪图大舌之便,没想到连已死的白寒松也说是其内,眼见他犹如发狂一般,心下畏惧,便不敢再说。苏冈道:“白二弟,冤有头,债有主,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年迈,咱们只能找那姓徐的算帐。”白寒枫狠狠的向韦小宝道:“终有一日,我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。”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,意料苏冈在旁,白寒枫不能对自己怎样,真要抽筋剥皮,总也不是今日的事。

樊纲道:“苏四哥,你说白大侠给我们徐年迈害死,这个‘害’字,恐怕还得斟酌。白二侠说道,双方在天坛交锋较量,徐年迈以一敌二,既不是使什么阴谋毒计,又不是恃多为胜,乃是灼烁正大的动手过招,怎说得上一个‘害’字?”白寒枫怒道:“我哥哥自然是给老贼害死的。我兄弟俩去天坛赴约之前曾做生意量过。我哥哥说道,这老儿虽然头脑胡涂,不明确昼命所归,终究是反清复明的同道,交锋之果,须当瞧在天地会的份上,只可点到为止,不能认真伤了他。我两兄弟手下留情,哪推测这老贼心肠好毒,竟下杀手,害死了我哥哥。”

苏冈问道:“那姓徐的怎生害死了白大弟?”

白寒枫道:“我们动上手,拆了四十几招,也没分出什么输赢。那老贼跳出圈子,拱手道:‘佩服,佩服!今日不分胜败,不用再比了。沐王府武功驰名天下,果真高明。’”樊纲道:“那很好啊,各人就不用再打了,免伤和气,岂不甚好?”

白寒枫怒道:“你又没瞧见那老贼说话的神气,你还道你真是盛情吗?他嘴角边微微冷笑,显然是说,沐王府的白氏双木以二敌一,也胜不了他一个老头儿,什么‘武功驰名天下’,只不外是吹牛而已。我虽然心下有气,便道:‘不分胜败,便打到分出胜败为止。’这老头虽然灵活,长力却不及我兄弟,斗久了非输不行,他想不打,不外想乘机溜去。于是我们又打了起来,打了好一会,我使一招‘龙腾虎跃’,从半空中扑击下来。那老贼果真上当,侧身斜避。这一招我两兄弟是练熟了的,我哥哥便使‘横扫千军’,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横击,叫他避无可避。”他说到这里,将“横扫千军”那招比了出来。玄贞道人颔首:“这一招左右夹击,令人左躲不是,右躲也不是,果真厉害。”白寒枫道:“这老贼身子一缩,突然向我哥哥怀中撞到。我哥哥双掌一翻,按在他胸膛之上,笑道:‘哈哈,输……’就是这时,噗的一声响,那老贼却好不狠毒,竟然使出重手。我眼见势道差池一招‘高山流水’,双掌先后击在那老贼的背心。那老贼身子一晃,退了开去。我哥哥已口喷鲜血,坐倒在地。我好生焦虑,忙去扶起哥哥,那老贼干笑了几声,一跛一拐的走了。我本可追上前去,补上几拳,立时将他打死,但顾念着哥哥的伤势,没空去剖析那老贼。抱起哥哥回抵家来,他在途中只说了四个字:‘给我报仇。’便咽了气,苏四哥……咱此仇不报,枉自为人!”说到这里,泪如泉涌。玄贞道人转头向一人道:“风二弟,白二侠适才的所说的那几招,咱们来比划比划。”这姓风的叫风际中,容貌貌不惊人,土里土气。昨日在回春堂药店地窖中引见之后,从未启齿说过话,韦小宝也没对他注意。他点颔首站起,发掌轻飘飘的向玄贞拍出。玄贞左掌架开,身子一缩,双手五指都拿成爪子,活脱是只猴子一般,显是模拟“八臂猿猴”徐天川的架式。风际中左足一点,身子跃起,从半空中扑击下来。姚春叫道:“好一招‘龙腾虎跃’!”啼声未毕,玄贞已斜身闪开。便在此时,风际中倏地抢到玄贞身前,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横掠,正是白寒枫适才比划过的那一招“横招千军”。风际中一身化而为二,刚使完白寒枫的一招“龙腾虎跃”,随着便移形换位,抢到玄贞道人身前,使出白寒枫那招“横扫千军”,身法之快,实是匪夷所思。众人喝彩声中,玄贞缩拢身子,直撞入对方怀中。风际中双掌急推,按在玄贞胸口,说道:“哈哈,你输……”便在此时,玄贞右拳击在风际中胸口,左掌拍中他小腹。两人拳掌都放在对方身上,凝住不动。玄贞道:“白二侠,其时情景,是不是这样?”白寒枫尚未回覆,风际中身子一晃,闪到了玄贞背后,双掌从自己脸面右侧直劈下来,虚拟玄贞的背心,说道:“高山流水!”这两掌并没遇到玄贞身子,众人眼前一花,他又已站在玄贞眼前,双掌按住他胸口,让玄贞的拳掌按住自己腹部,回复先前的姿式。

这两下倏去倏来,直如鬼魅,这些人除了韦小宝外,昀是见多识广之人,但风际中这等迅速无伦的身手,却是见所未见。众人骇佩之余,都已明确了他的用意,其时徐天川以一敌二,情势凶险无比,倘若对白寒松手稍有留情,只怕难逃背后白寒枫“高山流水”这一击。玄贞又道:“白二侠,其时情景,是不是这样?”白寒枫脸如死灰,徐徐点了颔首。风际中身法免起鹘落,虽然令人眼花神驰,而他模拟自己两兄弟这几下招式,竟也部位手法丝毫无误,宛然即是自己师父教出来的一般。“龙腾虎跃”、“高山流水”和“横扫千军”三招,都是“沐家拳”中的著名招式,流传天下,识者甚多,风际中会使,倒也不奇,但以一人而使这三招拳脚,前后易位,身法之快,实所稀有,加之每一招都是清清楚楚,中规中式,法度严整,自己兄弟毕生练的都是“沐家拳”,却也远所不及。风际中收掌站立,说道:“道长,请除下道袍,冒犯了!”

玄贞一怔,不明他的用意,但依言除下道袍,略一发抖,突然两块布片从道袍上飘了下来,却是两只手掌之形,道袍胸口处赫然是两个掌印的朴陋。原来适才风际中已用掌力震烂了他道袍。玄贞不禁脸上变色,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,心想风际中的掌力既将柔软道袍震烂,自己决无不受内伤之理,一摸之下,胸口却也不觉有何异状。风际中道:“白大侠掌上阴力,远胜在下。徐年迈胸口早已受了极重内伤,再加上背心受了‘高山流水’的双掌之力,只怕性命难保。”

众人见风际中以阴柔掌力,割出玄贞道袍上两个掌印,这等功力,比之适才一身化二,前后夹攻的功力,更是惊人,无不骇然,连喝彩也都忘了。韦小宝心想:“海老乌龟当日在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个掌印,只怕用的也是这种手段。”

苏冈和白寒枫对望了一眼,均是神色沮丧,眼见风际中如此武功,已方任谁都和他相去甚远,又给他这等一试演一番,显得徐天川虽然下重手杀了人,却也是迫于无奈,在白氏兄弟厉害杀手前后夹击之下,奋力自保,算不得如何理亏。苏冈站起身来,说道:“这位风爷武功高强,好教在下今日大开眼界。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风爷的武功,也决不会给那姓徐的害死了。”

韦小宝道:“白大侠的武功是极高的,江湖上众所周知,苏四哥也不必客套了。”白寒枫狠狠瞪了他一眼。可又不能说自己兄弟武功不行。韦小宝又道:“白二侠的武功也是挺高的,江湖上众所周知。”

樊纲生怕他更说出无聊的话来,多生枝节,向苏冈和白寒枫拱手道:“今日多有打扰,这就别过。”玄贞道:“且慢!大伙儿到白大侠屡前去磕几个头。这件事……,唉,说来各人心里难受,可别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。”说着迈步便往后堂走去。白寒枫双手一拦,厉声道:“我哥哥死不瞑目,不用你们假惺惺了。”玄贞道:“白二侠,别说这是交锋失手,误伤了白大侠,就算真是我们徐年迈的不是,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会全体。我们到灵前一拜,乃武林中同道的义气。”苏冈道:“道长说的是。白二弟,咱们不行失了礼数。”

当下韦小宝,玄贞,樊纲,风际中,姚春,马博仁等一干人齐到白寒松的灵前叩头。

韦小宝一面叩头,一面口中念念有词,磕了三个头,站起身来。白寒枫厉声道:“你适才说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悄悄祷祝,向白大侠在天之灵说话,关你什么事?”白寒枫道:“你嘴里不清不楚,祷祝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:‘白大侠,你先走一步,也没什么。在下韦小宝,给你的好兄弟打得体无完肤,命不恒久,过几天就来阴世,跟你老人家相会了。’”白寒枫道:“我几时打过你了?”韦小宝拉起衣袖,露出右腕,只见手腕上肿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,指痕宛然,正是适才给白寒枫捏伤的,说道:“这不是你打的么?”苏冈向白寒枫瞧了一眼,见他不加否认,脸上就微有责备之意,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一言难尽。咱们日后逐步再说。”韦小宝道:“只怕我伤重不治,一命呜呼,日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”苏冈见他说话流利,毫无受伤之相,知他是耍无赖,心想:“天地会怎地叫这样一个小流氓做香主?”说道:“韦香主长寿百岁,大伙儿都死光了,你还活上几十岁呢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现在腹痛如绞,五脏六腑,全都倒转,也不知能活到明天。风二哥,玄贞道长,我倘若死了,你们不必找白二侠报仇。江湖上义气为重,咱们可不能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。”苏冈皱起眉头,将众人送出门外。

玄贞向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啸、王武通四人道了谢,抱拳作别。

天地会一行人回到回春堂药店。刚到店门口,就见情形差池,柜台倒坍,药店中百余只小抽屉和药材散了一地。众人抢进店去,叫了几声,不听得有人允许,到得内堂,只见那胖掌柜和两名伙计都已死在地下。这药店地处偏僻,一时倒无人聚观。

玄贞付托高彦超:“上了门板,别让闲人进来。咱们快去看徐年迈。”拉开地板上的掩盖,奔进地窖,叫道:“徐年迈,徐年迈!”地窖中空空如也,徐天川已不知去向。

樊纲恼怒大叫:“他奶奶的,咱们去跟沭王府那些贼子拚个你死我活。”玄贞道:“快去请王总镖头他们来作个证。”玄贞道:“他们若要害死徐年迈,已在这里下手,既将他掳去,不会即行侵犯。”当下派人去,将王武通、姚春等四人请来。

王武通等见到胖掌柜的死状,都感恼怒,齐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连忙到杨柳胡同去要人。”一行人又到了杨柳胡同。

白寒枫开门出来,冷冷的道:“众位又来干什么了?”樊纲高声道:“白二侠何须明知故问?这等行径,太也给沐王府难看。”白寒枫怒道:“丢什么脸?什么行径”樊纲道:“我们徐年迈在那里?快送他出来。你们乘人不备,杀死了我们回春堂的三个伙计,认真鄙俚下流。”白寒枫高声道:“乱说八道!什么回春堂,回秋堂,什么三个伙计?”苏冈闻声出来,问道:“众位去而复回,有什么见教?”

雷一啸道:“苏四侠,这一件事,那可是你们的不是了。是非难逃公论,你们就算要报仇,也不能任意杀害无辜啊。京城之中做了这等事出来,牵累可不小。”

苏冈问白寒枫:“他们说什么?”白寒枫道:“谁知道呢,真是莫名其妙。”

王武通道:“苏四侠、白二侠,天地会落脚之处,有三个伙计给人杀了,徐天川师傅也给人掳去了。这件事的是非曲直,各人逐步再说,请你们瞧着我们几个的薄面,先放了徐师傅。”苏冈奇道:“徐天川给人掳了么?那可奇了!列位定然疑心是我们干的了。可是列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,岂非谁尚有两全术不成?”樊纲道:“你们虽然另行派人下手,那又是什么难事?”苏冈道:“列位不信,那也没法。你们要进来搜查,只管请便。”白寒枫高声道:“‘圣手居士’苏冈苏四哥说话向来一是一,二是二,几时有过半句虚言?老实跟你说,那姓徐的老贼倘若落在我们手里,立时就一刀两段,谁还耐心捉了来耗米饭养他?”苏冈沉吟道:“这中间只怕尚有别情。在下造次,想到贵会驻马之处去瞧上一瞧,不知道成不成?”玄贞等见他二人神情不似作伪,一时倒拿不定主意。樊纲道:“苏四侠,大伙儿请你拿一句话出来,到底我们徐天川徐年迈,是不是在你们手上。”苏冈摇头道:“没有.我要担保,我们白二弟跟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关连。”苏冈在武林中名声甚响,众人都知他是个正直的好男子,他既说没拿到徐天川,应该不假。

玄贞道:“既是如此,请两位同到敝处瞧瞧。韦香主,你说怎样?”

韦小宝心道:“你先邀人家去瞧瞧,再问我‘你说怎样’。”说道:“道长说怎样,就是怎样了。横竖我们三小我私家都给人家打死了,请他们两位去磕几个头谢罪,也原理啊。”苏冈、白寒枫都向他瞪了一眼,均想:“你这小鬼,一口就此咬定,是我们打死了你们三小我私家。”

一行人来到回春堂中,苏冈、白寒枫细看那胖掌柜与两名药店伙计的死状,都是身受殴击毙命,胸口肋骨崩断,手法甚是寻常,瞧不出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数。白寒枫道:“这件事大伙儿须得查个水落石出,否则我们可蒙了不白之冤。”苏冈道:“蒙止不白之冤,那也不打紧,日后总会水落石出。只是徐年迈落入了敌人手中,可是尽快想法子救人。”

众人在药店前前后后检察,又到地窖中细看,寻不到半点眉目。眼见天色已晚,苏冈、白寒枫、王武通等人告辞回家,约定分头在北京城中探访,樊纲道:“苏四侠、白二侠,你们瞧明确了没有?今晚半夜,我们可要放人烧屋,毁尸灭迹了。”苏冈颔首道:“都瞧明确了。幸亏相近无人,将店肆烧了也好,省得官府盘问。”苏冈和白寒枫去后,青木堂众人纷纷议论,都说徐天川定是给沐王府掳去的,否则哪有迟不迟,早不早,刚打死了对方的人,徐天川便失了踪?最多是苏冈、白寒枫二人并不知情而已。众人随着商议如何纵火烧屋。

韦小宝一听得要放人烧屋,登时大为兴奋。玄贞道:“韦香主,天色已晚,你得赶忙回皇宫去。咱们放人烧屋,并不是什么大事,韦香主不在这儿主持大局,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道长,自己兄弟,你也不用捧我啦。韦小宝虽然充了他妈的香主,武功见识,那里及得上列位武林能手?我要留在这里,不外想瞧瞧热闹而已。”众人面上对他客套,但见他年幼,在白家又出了个大丑,实在颇有点瞧不起他,听他这么说,却兴奋起来。你这几句话说得人人心中舒畅。各人对这个小香主敬意虽是不加,亲近之心却蓦然多了几分。

玄贞笑道:“咱们纵火烧屋,也得半夜里才动手,还得打断火路,以免火势伸张,波及邻人。韦香主一夜不回宫,恐怕不大利便。”韦小宝心想此言倒也不理,天一黑宫门便闭,再也无人能入,自己得小天子宠幸,宫中人人注目,违禁外宿,罪名可是不小,只得叹了口吻,道:“惋惜,惋惜!这把火如果让我来点,那可兴头得紧了。”高彦超低声道:“日后咱们要去白昼烧人家的屋,一定恭请韦香主来焚烧。”韦小宝大喜,握住他手道:“高年迈,大丈夫一言既出,你……你可不能忘了。”高彦超微笑道:“韦香主付托过的事,属下怎敢不遵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明天就去杨柳胡同,纵火烧了白家的屋可好?”高彦超吓了一跳,忙道:“这可须得从长计议。总舵主知道了,多数要大大怪罪。”韦小宝登时意兴索然,便去换了小太监的服色。高彦超将他换下来的新置衣服鞋帽做一包,拿在手里。众人四下查勘,并无沐王府的人窥探,这才将韦小宝夹在中间,送到横街之上,雇了一乘小轿,送他回宫。

韦小宝向众兄弟点颔首,上轿坐好。高彦超将衣帽包好放入轿中。一个会中兄弟走到轿前,钻头入轿,低声道:“韦香主,明儿一早,最好请你到尚膳监的厨房去瞧瞧。”韦小宝道:“瞧什么?”那人道:“也没什么。”说着便退了开去。韦小宝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,这人留着两撇鼠须,鬼头鬼脑,市井之中最多这等小商贩,到杨柳胡同时他也没随着同去,自己一直认为他是药店中的伙计,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厨房去瞧瞧,不知有什么用意?

横竖巡视厨房正是他的职责,第二天早晨便去。顶头上司一到,厨房中的承值太监以下,人人大忙特忙,名茶细点,流水价捧将上来。韦小宝吃了几块点心,说道:“你们这里的点心,做得也挺不错了,不外最好再跟扬州的厨子学学。”承值太监忙道:“是,是。若不是韦公公指点,我们可还真不懂。”

韦小宝见厨房中也无异状,正待回去,见采办太监从市上回来,后面随着一人,手中拿着一杆大秤,笑嘻嘻的连连颔首,说道:“是是,是是,公公怎么说,便怎么办,保证错不了。”韦小宝见此人,吃了一惊,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厨房来瞧瞧之人。采办太监忙抢到韦小宝眼前,请安问好。韦小宝指着那人,问道:“这人是谁?”采办太监笑道:“这人是北城钱兴隆肉庄的钱老板,今儿特别投合,亲自押了十几口肉猪送到宫里来。”转头向钱老板道:“老钱哪,今儿你可真交上大运啦。这位桂公公,是我们尚膳总管,当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。我们在宫里当差的,轻易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。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鱼,恰好碰上了桂公公。”那钱老板跪下地来,向韦小宝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“这位公公是小号的衣食怙恃,今日才有缘参见,真是姓钱的祖宗积了德。”韦小宝说道:“不用多礼。”寻思:“他混进宫来,想干什么?怎地事先不跟我说?”

那钱老板站起身来,满脸堆笑,说道:“宫里公公们作成小号生意,小号的价钱特别克已,可说没什么赚头,不外替皇上、公主、贝勒们宰猪,那是天大的体面,别人听说连皇上都吃上小号供奉的肉,小号的猪肉自然天下第一,再没别家比得上了。因此上钱兴隆供奉宫时肉食也只一年多,生意可着实长了好几倍,这都是仰仗公公们栽培。”说着又连连请安。韦小宝点颔首,笑道:“那你一定挺蓬勃啦!”那人道:“托赖公公们的洪福。”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来,笑嘻嘻道:“一点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请公公留着赏人罢!”说着双手送到韦小宝手里。

韦小宝接过来一看,银票每张五百两,共是一千两银子,正是自己前天分给高彦超他们的,微微一怔,只见钱老板嘴巴向着那采办一努,韦小宝已明其意,笑道:“钱老板好客套啦!”将两张银票交了给承值太监,笑道:“钱老板的敬意哥儿们去分了罢,不用分给我。”众太监见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,无不大喜过望。供奉宫中猪养牛肉,鸡鱼蔬菜的商人,平时都给回扣,向有定例,逢年过节虽有年礼仪礼,也不外是四五百两,这其中尚膳房的太儿太监又先分去了一半。现在见银子既多,韦小宝又说不要,各人摊分起来,岂不是小小一注横财?那承值太监却想,桂公公口说不要,只不外在外人眼前摆搭架子,他是头儿,岂能认真省得了的,待会摊分之时,自须仍将最大的份儿给他留着。钱老板道:“桂公公,你这样体恤服务的公公们,可真难堪。你不愿收礼,小人心中难安。这样罢,小号养得不两口茯苓花雕猪,算得名贵无比,待会去宰了,一口孝敬太后和皇上,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,请公公细细品尝。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茯苓花雕猪?名头离奇,可没听过。”钱老板道:“这是小号祖传的秘法,选了良种肉猪,断乳之后,就喂茯苓、党参、杞子等补药,饲料除了补药之处,便只鸡蛋一味,喝了便给喝花雕酒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众太监都已笑了起来,都说:“哪有这样的喂猪法?喂肥一口猪,岂不是要几百两银子?”钱老板道:“资本自然不小,最难的照旧这番心血和功夫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好,这等奇猪,倒不行不尝。”钱老板道:“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后什么时候有空,小人准时送来。”韦小宝心想从上书房下来,已将午时,便道:“巳未午初,你送来罢!”钱老板连称:“是,是!”又请了几个安出去。承值太监陪笑道:“桂公公,待会见了皇上,倒不行提起这回事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为什么?”承值太监又道:“皇上幼年好奇,听到有这等希奇离奇的茯芩花雕猪,倘若付托取来尝尝,咱们做仆从的关连太大。再说,这种千辛万苦喂起来的肉猪,又不是经常都有的,要是皇上吃得对了胃口,下了圣旨,命御厨房天天供奉,各人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。”

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你倒想得周到。”

承值太监道:“这是尚膳房向来相传的规则而已。太后和皇上的菜肴,一切时鲜果菜,都是不能供奉的。”韦小宝奇道:“时鲜菜蔬不能供奉,岂非反而只供奉过时的,隔宿的果菜?”他虽当了几个月尚膳的头儿,对御房的事却一直未曾留心。承值太监笑道:“供奉过时隔宿的菜蔬,那是万万不敢。不外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,咱们就不能供奉了。倘若皇上吃得入味,夏天要冬笋,冬天要新鲜蚕豆,大伙儿又只好上吊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皇太后,皇上都是万分圣明的,哪有这等事?”承值太监一凛,忙道:“是,是。太后和皇上圣明,那是决计不会的。听说那是打从前明宫传下来的规则。到了我大清,皇上通情达理,咱们仆从们办起事来,就容易得多啦。”心下悄悄受惊对先前这几句话好生忏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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